小小饭桶

我们是三人组合:煎饺、饭团和土豆丝儿。

《三生,有幸》终章·答案

,十,合集  



                                           章十·答案

                                         ~郑好的场合~

                                                                                    by:饭团

 

      01

      一大清早,当隔壁小孩叮叮咣咣的练琴声再度如约响起时,郑好终于能做到心如止水了。倒不是说对方琴技提高或者她脾气变好了,而是出于两个原因——苦练了三个月令人听到吐的《小星星》终于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曲相当应景的《新年好》;且不论对方走音得多严重,这都是耳朵最后的受难了。

      前几天收到房东发来的租房协议到期提醒,郑好才意识到自己与这座小开间两年的缘分已走到终点。对方表示行情普遍上涨,如果能接受升租,则可以续约。其实数目倒也算合理,但偏偏卡在了辞旧迎新的时间点上,郑好不由得有点心虚——明年究竟会怎么样,现在哪能知道呢?人际交往如何、工作上的变动、甚至还要不要继续留在这个城市,一切都充满了未知与变动,她又何来安定的勇气呢?

      和妈妈打过几次电话,她倒是什么都不知情地直催自己快点回家过节。也好,不会做的题就先跳过,反正逃回家总是那个最轻松的选项,明年的事还是留待明年再想好了。郑好便拒绝了续约,大件行李也都寄了回家。

      过了今天,不论如何都要与这一年说拜拜了。

 

      洗衣机停止了转动,郑好拔掉插头,捞出仅留在身边的几件衣物。晾起那个一直背着的双肩包时,一张湿哒哒的纸片从内侧口袋掉到了地上。郑好捡起来,好不容易将其展开,一瞬间,封存在记忆里的蝉鸣与热浪扑面而来——

      下午三点的社保大厅,眼神困倦的办事员大叔。他“刷拉”一下撕下报名表的最后一联,递还给郑好:“这个不需要,自己留存吧。”郑好有些意外地接过,“自我介绍”,下面是一片她还未填写的、留白的空格……

      看着已被水洇湿、当初唯一写下的那个“我”字,郑好只觉得恍惚。

      啊,夏天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那么现在,“我”可以做出回答了吗?

 

      02

      尽管我还无法轻易给出定论,但很显然,有位孕妇早已将我当做了她的保姆外加长工。郑好一手拎着排了半小时的队才买来的两袋粘豆包,一手提着“主子”特别叮嘱从母婴店买来的防妊娠纹按摩套装,跟在另一位住户后面走出了电梯,站在了伍小靓家门口。她腾不出手来,干脆用脑门儿按了门铃,却不见有人应门。额头又“砰砰”在门铃上砸了几下,才听见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终于,门开了,郑好第一时间递出手上的东西去,嘴里抱怨着:“真得沉死我了,以后你能不能在网上下单啊……”

      手中的重量丝毫未减,递出去的东西也并没有人接。门只推开了一条小缝,却不见主人出来迎接。郑好心下一沉,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不对啊,刚才明明听见有脚步声啊……她紧张兮兮地用胳膊杵开门,玄关空无一人。郑好刚想换鞋,只听见客厅悠然传来一句:“按摩油放浴室就行了;再从厨房拿个盘子盛豆包,不然该坨了……”

      宝宝,虽然咱还没见过,但阿姨看在你的面子上,先忍了。

 

      郑好端着盛好的豆包来到客厅时,才明白伍小靓为啥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正直播一场台湾选秀大赛,看到吴宗玄和柴智屏脸的一瞬间,她才把这和伍小靓之前报名的那个比赛对上了号,原来都已经进行到总决赛了!

      伍小靓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肚子,抓起个粘豆包美美地咬了一口:“挡到我了,快坐下一起看!哎,你脑门儿怎么了,咋这么红?”

      “我……”

      伍小靓压根也不是真心想听,倒拿起遥控器将音量调高几格:“不是我说,这5号表情管理不行啊,太僵硬了,一颦一笑跟那emoji似的;21号不错,从海选表现就很稳,几首慢歌都挺打动人心;哎46号这高音,特像正飙着车呢,结果一脚下去没油了; 66号最后这舞太炸了,搞不好真是一匹黑马……”

      郑好无语,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彭里呢,大过节的公司也不休息?”

       “切,我算知道我妈为啥总和我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了。你看姓彭的平时装得挺老实,这一有孩子就露馅儿了吧?谁知道他真忙假忙,这阵子很少着家,最多回来帮忙洗洗刷刷一通就又走人了!”伍小靓掰了一口豆包,边吃边骂。

      “不会吧,他不是那种人。也许……”

      伍小靓懒得聊这个话题,踢踢郑好屁股,下达了新的指令:“诶诶,快帮我拿下桌子上的手机,我手脏!”郑好把手机递给她,她却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屏幕:“你快听这主持人说的什么玩意,给我也下一个!”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投票时间了,欢迎大家扫描屏幕下方的二维码,下载专属游戏与选手互动,投上您宝贵的一票吧!好了,为了给大家一点时间,我们稍作休息,先进一段广告……”

      郑好听得云里雾里,姑且先扫码,随后页面跳转至APP Store,显示出一款与节目同名的游戏:“……18块钱?这是明抢吧。”

      “哎呀你快下快下,待会投票截止了!21号出不了道就怪你!”

      真是有钱没地儿花,郑好气呼呼地下载并打开了游戏,然后把湿纸巾和手机都丢给伍小靓:“要投你自己投,被人割韭菜还这么心甘情愿!”

      伍小靓才不介意,擦了手喜滋滋地接过,迅速找到投票通道给心爱的21号投上宝贵的一票:“你懂什么,曾经我站在舞台上,多希望人们都给我投票啊!如今立场变了,我也终于有机会为别人圆梦了,岂不是善事一桩?嘿,你还别说,以一名从业者家属的专业眼光来点评,这游戏做得还挺不错。让我来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

      “差不多行了,你现在应该少玩手机……”

      “哦,还有抽卡呢!我抽中一个5号,表情神还原!啧,可我想要21号啊。”

      “你别乱花钱啊,抽那玩意儿有啥用?”

      “集卡能给自己支持的选手点亮小灯灯呢!哎呀没事儿,我就充了十块钱,21号来、21号来……”

      郑好见她魔怔了似的,也插不上话,看看表快到上工的时间了,打算穿外套走人。突然,伍小靓从背后拉住她,颤悠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面色古怪:“……郑好,见鬼了,这回真见鬼了。”

      “怎么,抽中了?你以前是人家21号认识么,至于高兴成这样?”

      “不、不是……你快看,你自己看!”

      郑好接过手机,只见屏幕上打出华丽的“SSR限定角色”字样,一位原不属于99位参赛选手的稀有角色正在屏幕上载歌载舞——她一头飘逸柔顺的长发,个子小巧玲珑,尤其精致的亮片表演服,以及一双红底恨天高。最特别的是,她身旁还跟着一对超级可爱的小萌娃,男孩B-box,女孩跳舞,作用是buff加成。在与其他选手晋级PK时,这位角色则会使出“超级原创音乐”的高级技能,一下子就能给对手带去数倍伤害乃至秒杀……

      “依赖你的关怀,像紧握雨伞的小孩,请别对我说,要离开。泪水是秘密,藏在宝盒里,总有一天抱成珍珠馈赠都与你……”

      郑好与伍小靓深呼一口气,几乎异口同声:“这是……你/我的歌。”

      伍小靓手发颤,退出游戏又重新打开,看着等待加载时出现在画面上的彭里公司的logo,她什么都明白了。虽然还不清楚那家伙是怎么和主办方勾搭上的,但很显然,利用这次选秀与游戏的联动,他出于私心,以自己为原型创造了一个“特殊角色”,并成为了整场比赛中的一部分。

      而这个角色的名字,叫做“靓公主”。

      此时的决赛直播终于到了尾声,冠军正是伍小靓支持的21号。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在彭里心中,“靓公主”才是他的唯一。在他亲手设计的游戏里,伍小靓以另一种形式追赶上了梦想。她穿着最美丽的衣服,唱着最动听的歌曲,每一束灯光都是为她亮起,每一个舞台也因她才存在……

 

      03

      灯牌闪了几下,“西西里披萨”的字样灭了下去,店门口的“open”挂牌被翻转到了“closed”那面。

      “干杯——!”十几杯诱人的啤酒撞在一起,溅出几片欢乐的泡沫。

      “阿弥陀佛,还好不是吃披萨,我还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逃掉这次聚餐呢!”店里平时最皮的服务生小哥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怎么,嫌我做的披萨不好吃?!”主厨大叔故作吹胡子瞪眼状。

      店员们被这俩人的双簧戏逗得哈哈大笑,再加之假期将至的缘故,每个人的样子都轻松愉悦极了。鸥姐起身,给大家倒酒:“先别逗闷子了,菜都要凉了,快尝尝我的手艺。忙活了俩小时呢,一点儿都不许剩啊!”

      服务生小哥狼吞虎咽夹了几口,惊得竖起大拇指:“……姐,牛啊!”

      “嗬!老板娘,没想到啊,您这功力对我主厨的地位很有威胁啊!”

      “红烧小排太好吃了,我们申请打包!”另外几名店员伸着筷子争抢起来。

      鸥姐乐得合不拢嘴:“一个个的嘴真甜。你们把我捧得这么高,干脆我再开家‘私厨小馆’吧,刚才夸好吃的都得入股!”说完又给郑好碗里添了一勺汤。郑好怔怔地看向她,半天移不开视线。怎么感觉今天的老板娘哪里有点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反正衬得她容光焕发、格外美艳。

      “没问题,谢谢鸥姐带我们发财!”大家喝着闹着,又是几轮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鸥姐端着杯子站起来,平时听起来温柔的语调今天格外有底气:“承蒙大家的关照,一年过去了,咱们‘西西里’的营业额比去年翻了一整番!‘私厨小馆’开不开得再说,咱这披萨店明年肯定得扩充店面!我也不整虚的了,待会儿吃完饭都来休息间,人人都有大红包拿!”

      “哇啊,老板娘万岁!”一时间大家伙儿的欢呼声都要掀翻房顶了。

      “还有啊,咱们的员工不仅要追求物质富足,精神层面也得跟上。都安静啊,来,每个人都说一说,在‘西西里’的这一年过去,都发生了什么好事儿没有啊?”

      刚才还喊声喧天的员工们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一个个小口抿着酒,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该怎么开口的样子。

      鸥姐笑盈盈地把杯里的啤酒一口引尽,自顾自说了起来:“那我可就先来了。要说今年,比起店里的生意,最让我高兴的一件事儿就是我们家团儿总期末考试拿了年级前十名!这小鬼头平时就知道打游戏,想不到小脑瓜儿还挺机灵的!”说着她伸手呼噜呼噜趴在隔壁长椅上正自己玩儿的儿子,满脸的幸福。

      大家哄堂大笑,团儿总却甩掉妈妈的手,不情不愿地:“哼,您倒是高兴了。可您考虑过没有,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说完还严肃地推推自己圆圆的小眼镜,那副一板一眼的样子实在可爱极了。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天底下最好玩的switch!”

      “好,妈妈明天就带你去买。下次考试,也要加油啊。”鸥姐宠溺地刮了刮他的小鼻头,团儿总兴奋地在长椅上又蹦又跳。

      这时已经很久没说话的服务生小哥猛地拉着前台小姐姐的手站了起来:“那、那下一个我来说!这一年是我过得最甜蜜的一年,因为我、我……”

      见他语塞,前台小姐姐侧过身子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因为我们恋爱了。”此话一出,大伙儿都起哄地吹起口哨。鸥姐先是有些惊讶,很快便露出了笑脸:“好啊,你俩隐藏得很深啊。不过放心,咱们店里允许内部恋爱!”

      紧接着一位平时少言寡语的男帮厨也站了起来,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主厨,其实我早就想告诉您了,您一直是我努力的目标。我喜欢做西餐,但经验不足,自从来到这里跟着您学习,我真得进步了很多。还有,每次鸥姐打来的工资我都攒下来了,前几天用那些钱报了一个进修班,过完年每周末就正式开始上课了……”

      刚才还是一片嬉笑,这会儿又惹得人有些感动,大伙儿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这一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唏嘘感叹一场。轮到郑好的时候,鸥姐亲昵地捏了捏她发红的小脸蛋儿:“那我们猪猪呢,今年有什么好事儿呀?”

      郑好放下手中的筷子,一边细细回想,一边认真道:“……嗯,我的这一年其实挺普通的。同时做着几份兼职;和朋友时不时地见个面,逛逛街、吃好吃的;在人力社保局学了一项实用技能,已经拿到结业证了。”

      鸥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店员们也都静静地听着,郑好看着大家,感觉到一阵家人般的温暖:“啊对了,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好事的话……我一贯身体有点虚,有位朋友给我抓了中药调气血,吃了一阵,最近我明显感觉早上醒来更有精神了,也没那么容易感冒了。另外就是,之前我加入了一个医疗实验小组,经过很严格的筛选和诊断,我的情况符合他们的资助标准,有一家叫‘盛林’的大公司愿意无偿为我制定差异化和多样化的免疫治疗方案。我一直都是很保守地吃药,现在能接触这么先进的疗法,就觉得还挺幸运的……”

      “……这真是最棒的好消息了!”

      “对啊,还说‘没什么好事’。不行,必须和我们喝一个!”

      “就是就是,这绝对值得单独庆祝一轮儿!”

      都知道郑好不能喝酒,大伙儿把她围在中间,你一杯、我一杯,硬是灌得她喝光了一大瓶果汁。不料才放下杯子,鸥姐又牵住了她的手,神秘地眨了眨眼:“不对吧,猪猪,你还有一件事儿没和大家说呢。”

      “……啊?没有了吧,都说了啊。”郑好一头雾水。

      “哎呀,那就是我忘了告诉你了,不如趁大家都在就公布了吧!”鸥姐故意逗郑好,最爱看她懵懵懂懂的样子:“猪猪,你来店里一年了,虽然只是兼职,但表现特别优秀。平时除了负责外送,大厅忙起来了也得搭把手,后厨兵荒马乱你也就跟着什么都干。可以说,你对整个餐厅的情况都非常了解。至于咱店里呢,自从营业额上来后,人手明显不够。所以明年,鸥姐正式聘请你,来做‘西西里’的大堂经理,你愿意不?”

      这……这是怎么回事?

      郑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店员们倒兴奋地炸了锅。

      “老板娘终于舍得请个大堂经理了!谢天谢地,真得解救我们了!”

      “好姐,好姐,你可一定得答应啊!一个好经理,能顶半边天啊。”

      “对啊小好,我们需~要~你!”

      尽管大家热情如火,郑好还是有些条件反射地推拒,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这责任太重大了,我、我不太行吧……”

      鸥姐略一思索,好像有了主意:“确实。要说我们猪猪千好万好,唯有一点我还挺不放心的——她的这个记性吧,实在不行。要做大堂经理,那这一点必须得过关啊。鸥姐现在考考你啊,答得出来才能通过考验。”

      “对对,我真得很健忘,要不还是算了吧……”

      谁知鸥姐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时间,顺手从柜台拿起一个披萨盒,作打包状:“顾客下单以后,如果选择外卖,随披萨必备的几样东西是?”

      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在看见披萨盒的一瞬郑好便脱口而出:“饮料番茄酱,还有一次性手套。”毕竟以前外送时总是忘了这几样,被鸥姐提醒了好几回,天知道后来郑好背地里偷偷记了多少遍。

      但话一出口,郑好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鸥姐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完美通过老板娘的检验,你现在可以立即上岗了。”说罢将郑好往众人间一推:“大家鼓掌欢迎我们新任的‘大堂经理’吧!”

      一时间口哨声、叫好声、拍掌声混在一起,店员们都实心实意地为郑好庆祝。“谢谢鸥姐,”郑好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但我,我真得憋不住了……”方才喝了太多果汁,此刻郑好再也顾不上别的,全力冲向了卫生间,身后又是一阵大笑。

 

      待她再度回到大厅,大部队已经转移到了后厨。透过玻璃,郑好看到大伙儿正七手八脚地准备夜宵,张罗着各自的拿手菜。郑好走到餐桌边,想收一下空掉的酒瓶,却看见团儿总一个人趴在长椅上,专心致志地翻着什么书。

      “学霸就是不一样,不打游戏改看书了?”郑好打趣。

      “切,一看你就成绩不好。这么晚了谁看书啊,要懂得劳逸结合。”团儿总摇晃着小脑袋,不无得意地将手中那本《自游北京:吃喝玩乐全图册》展示给她。

      “诶,要出去玩儿吗?”

      “对呀,寒假妈妈说带我去北京!本来我想去上海,因为有迪士尼,可妈妈坚持要去北京。可能她想让我好好参观参观首都吧,接受一下爱国主义教育。哎,真拿大人没办法,所以我正研究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呢。”

      郑好定睛一看,团儿总身下的图册正停留在介绍“北京野生动物园”那一页,照片中一只沐浴在冬日暖阳下、软乎乎的小狮子,令她眼前蓦地浮现出自己亲手触摸过的、卫卫那头毛茸茸的金色短发。

      想到这个人,她突然一激灵,忙透过玻璃看向正在后厨忙活的鸥姐,终于发现今天的她到底哪里有点不一样了——鸥姐的脖子上每天都戴着一条铂金项链,下方挂着一只轻巧可爱的海鸥造型吊坠。但现在她的项链上,竟然多了颗精巧的银色眉钉,穿过素色的链子,在裸露的锁骨肌肤上,与那只海鸥被紧紧串在一起。还记得卫卫第一次走进这家店里,郑好就是被这颗眉钉吸引了目光,还误以为她是搞乐队的叛逆少女。而如今,银色眉钉与海鸥吊坠彼此依偎着、发出玎玲脆响,金属的反光更映得鸥姐颊上多了抹悦动的光彩……

 

      04

      翻来覆去了一晚上,郑好还是忍住了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还有打给卫卫问她到底和鸥姐发展到哪一步了。不过等她实习回来,一定要听她当面说个清楚。

      上午房东过来收回了钥匙,水电煤气等各项交接做好,郑好基本就等于搬离了这座屋子。不过回家的那趟大巴晚上七点才发车,房东便允许她再多留半天。郑好收了收余下的垃圾,打算下楼去扔的同时好好计划下怎么打发下午的时间。她一开门,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外面转动的门把手上飘落了下去。再一瞥,原来是张花花绿绿的广告传单。郑好顺手将其捡起,看也没看就塞进了垃圾袋,然后上了电梯。但就在她伸手去按楼层键时,却发现指尖染上了一坨红色油彩。奇怪,这是沾上了什么?她先是闻了闻,又仔细回想刚才碰过的东西。“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一楼,郑好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翻出那张广告单,只见右下角果然盖着圆圆的红色印章,里面是一个“辛”字。郑好这才仔细去看传单上的内容,而当她辨认出上面印的照片是哪里时,不由得惊讶得张大了眼睛——

 

      山路依然难走,两小时后,当郑好终于气喘吁吁地推着单车出现在隋辛面前的时候,等待着她的不是寒暄、不是问候,而是劈头盖脸的一句:“上山还骑车,你傻啊?”

      快三个月没见,这家伙是怎么做到一如既往地不招人待见呢?郑好气不打一处来,两手一撒,单车重重栽倒在地:“你会给我塞传单,就不会接我一下吗?大过年的,人家景区游览车都停运了。我不骑车来,腿儿着来?”

      隋辛确实没想到这点,有些抱歉地帮忙扶起单车:“嗨,这我还真不知道,我都大半个月没下山了。本来今天想接你过来的,结果到门口正看见你和一男的好像在谈事,我就没打扰。后来你们进了屋,我就把传单留下了。反正你也认得,我想着你自己应该也能找来。”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儿?”

      “上次找你电话,从马老那儿的报名表一起看来的。先声明我可不是变态啊,就……职业习惯,什么地址看上一眼就记住了。”隋辛慌张地解释。

      郑好白了他一眼,拎起车筐里的双肩包拍了拍泥,环顾着就往院子里面走去:“我待会儿还赶车去呢,自行车先寄存你这儿。帮我停好了啊,别淋了雪。”

 

      一场地震没能毁掉青山绿水的“南郊第一峰”,但原本设施周全的民宿小院倒有些面目全非。曾经整齐划一的联排木屋倒得七七八八,露营区和烧烤区更是狼藉一片,就连原先幽深的水塘都赫然蒸发不见了大半。

      “喏,钥匙。”隋辛从后院出来,跨过地上的几根木材,把钥匙向郑好一扔。

      “……现在是什么情况?这家房主雇了你么?”郑好揣起钥匙,打量着一身工装、满手是泥的隋辛,终于问出了看见那张传单时就想问的问题。

      隋辛笑:“这地儿都是我的了。要说‘雇’,也是我‘雇’我自己好吗?”

      “……等下,你是说,你把这家民宿买下来了?”

      “不然呢,我干吗搁这儿又挖又刨的?”隋辛在室外的水龙头下冲了把脸,这才看起来稍微干净了一些。

      “这儿生意不是很好吗,你哪来那么多钱……”郑好说着却一顿,重新环视一圈这满目疮痍的院子,这里几乎已不能称之为“院”,只是一片堆满断壁残垣的“野地”罢了,连院墙都塌没了,心里便也差不多明白了几分。“所以,你为九号别墅备下的积蓄,花在了趁低价入手这里?”

      隋辛诡黠一笑:“是谁跟我说的,‘我信死灰复燃,我信卷土重来。有些东西塌了,就在其他地方另盖啊!’。所以我才受了启发,怎么样,‘凶宅’变‘废墟’,酷不酷?”

      郑好一怔,面色微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却被隋辛拽着向某处走去。

 

      在之前彭里他们团建过的那间主屋的位置,如今新盖起了一座漂亮的小木屋。隋辛拎来一桶浅色涂料,将一大一小两支滚筒浸了进去,然后将小些的那支递给郑好:“上次就在这儿,你靠打扫可赚了我不少。今儿没劳务,不过来都来了,您也助人为乐一回?”

      郑好接过油漆滚筒,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一个站在高处、一个蹲在低处,默默地给木屋外壁刷着涂料。冬日的风挟着阵阵油漆的味道,隐隐还混合着郑好身上苦苦的药味。如果记忆有味道,此刻也该算很独特的一种了。

      “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嗯?”隋辛没听懂。

      “我说这里和九号啊,都是很好很好的地方呢。”

      “呵,算你有眼光。”

      “整个重建的话,肯定很辛苦吧?”

      “是啊,我这几个月没干别的,就和请的几个工人窝山上,都快成野人了。不过我也没想把这儿搞得像以前阵仗那么大,建个小型一点的普通民宿就行了。客房也不会那么多,留几块地给自己盖几间屋子。”

      “……你就直说没人家那么多钱呗。”

      “……有些话咱能不能让它烂在心里。”

      “工人呢,放假了?那你过年不回家……啊,你说过的,很多年不回去了。”

      “……嗯。不过回头等这儿修缮好了,我想还是接我爸来看看。”

      “挺好的。”

      “诶,你呢,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对了,你那会儿说在我家门口看到的男人,其实是我房东。我房子到期了,你能把那个小许的微信推给我吗,之后万一我找他看看房子。”

      隋辛顿了顿,像在思考什么,随即说了句:“好啊。”

 

      两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子,天色有些暗了,隋辛把郑好送下了山。后来他绕到木屋后面取工具时才发现,郑好趁他不注意,不知什么工夫,竟在屋后浅黄底的墙面上,画了一只颜色火红火红的狐狸。

      它长着对尖尖的耳朵,身前环着硕大而蓬松的尾巴,眼神明亮而机警地望着整座院子,就像是某种神秘的守护神一样。

 

      05

      郑好坐上大巴,将双肩包塞进头顶的行李架时,兜里的钥匙不小心滑了出来。她将其捡起,却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咦,环上原本套了三把钥匙,我记得明明还了一把给房东啊,怎么还是三把?随后她才察觉那颗一直挂在链子上做装饰的黄色抽奖球似乎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郑好拧开塑料球,那张一直保存在里面的中奖小纸条掉了出来,上面多了几行字——

      “结婚前,男人理应把新房钥匙交到心爱的女人手中。

      ……药罐子,你不会在抱着这样的期待吧,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 

      我只是想说,不必再找新房子,欢迎住到民宿来。

      租金全免,但也请继续帮忙打扫卫生和发放传单。” 

      而翻过小纸条的背面,在原本歪歪扭扭的那行“幸运奖。恭喜你,可获得本人真挚的祝福一个。”下面,又添了新的几行:

      “新年快乐。

      祝你健健康康,不受疾病煎熬。

      等到春天来时,我们再相见吧。” 

 

      大巴在夜色中疾驰,隐隐可听见远处山顶庙宇传来的新年钟声,一束靛蓝色的烟花升上天空。

      嗯,再见了,我的27岁。

      或许现在,终于可以试着答一答,“我”究竟是谁?

      ——

      我是诊断书上的厄运,是五颜六色的药丸,是十字街头自行想象的荒诞游戏,是不肯露出肚皮的倔强小狗,是电梯中一场狡猾的相遇,是不会跟随任何人脚步的月亮;

      我是一个个过早醒来的清晨,是货架间的生活观察家,是恶作剧般的再相逢,是一颗明黄色的幸运球;

      我是沾着爱人温度的粘豆包,是漆黑大楼里唯一一盏亮着的灯,是死神到来时不肯放手的一声嚎哭,是被命运之网黏住的一个大大的麻烦;

      我是怀着冤屈的游魂,是漫山遍野的晚霞中一处没人发现的好地方,是被你放在心尖儿的秘密基地;

      我是命运的小白鼠,是饱尝中西疗法的药罐子,是货真价实的金色勋章,是冒险游戏中即将到来的下一关;

      我是震荡不安下的牵手,是一整片摇摇欲坠的山林,是最惜命的胆小鬼,是被真心镀过的眼泪;

      我是大难不死后一口甜甜的果实,是隐秘又绵长的一个吻,是黑暗里两点星火就燎起的一片荒原;

      我是生命尽头泛黄的马蹄莲,是垃圾堆里落满雪花的橙子和遥控小汽车,是废墟之上银屑似的尘埃,是刻在B-side被人遗忘的一首老歌;

      我是未出生的新芽,是求爱的飞蛾,是一簇无法被照亮的、哑火的理想,是恣意燃烧后余烬结出的黄金……

 

      “我”是我每一段经历的总和,是这世上这许许多多的“我”中的一个,但“我”又只是“我”。

      这就是我与我的27岁。

      ……至于未来?

      我相信,一切都会是正好的事。我会看着办,自在且随心。

 

 

                                          章十·答案

                                         ~系瑾的场合~

                                                                                    by:煎饺  

  人生就像在下棋,你踏出的每一步,做出的每一次选择,都是与未来博弈。有时你苦心孤诣,步步为营,却也难保会有一次微小的疏忽,一步错,步步错,以致满盘皆输;也有时你散漫无边,无谓输赢,反倒做出了神来一笔,使得绝境逢生。因而很多时候,最关键的就仅仅是其中的一步而已。

  人类创造出了会下围棋的AlphaGo,其卓越的成就最关键的不在于AlphaGo战胜了各国的围棋大师,而是AlphaGo能够自我学习,能够超越编程者给其灌输的知识局限,获得人类难以达到的智慧。而人类如何通用人工智能的这种潜能,才是这项科学最终极的目标。

  倘若将“对人表白”视作一盘棋局,编程者以前人的经验和所知所见作为棋谱进行训练与效仿来构建出策略网络,再通过对被表白者的了解和行为规律推导出一个评估网络,从而算出各个策略步骤对应的成功概率,同时,树状搜索网络则会展现做出该步骤后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各种局面,通过深度学习,不断加强这种算法,最终程序将推演得出使得“表白”成功概率最大化的选择。而获得了这项预测加持的表白者,根据人工智能的指令行动,就如同手握攻略玩GalGame一样能够轻松“表白”成功。

  可是,人类情感与围棋规则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这项假设是否真的可行?

  实践才能出真知。

  因而,当樊驭风提出这个假设时,我也同样希望知晓答案,而我正好满足这项实验的必要条件。

  因为我是Mr.F,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樊驭风和系瑾——我应当有资格如此认为。

  一代棋王加里·卡斯帕罗夫曾经说过,一个好人加上一台机器,才是最佳组合。我们对此都很赞同。于是,我们开始尝试,以“如何向系瑾表白为最有机会成功”为命题,开始收集有效信息并模拟演算。最终我们敲定了一套方案,从樊驭风回国即开始实行。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系瑾参加了同学会,收到了樊驭风的生日祝福与鲜花,很开心的样子。

  樊驭风拜访了幻游科技,并计划与其达成合作,系瑾措手不及,但我们认为她不是真的排斥。

  于是,按原计划继续。

  江边的那家法式餐厅早在两个月前就预定好了,还有一落座便开始放天灯的环节,以及樊驭风口袋里的海蓝宝石的项链和最终表白。

  原本是这么安排的,可就在计划施行前,系瑾与我进行了告白模拟,而结果很明显的表示,这方案太天真了,策略的成功率直线下降。

  

  “计划取消!”

  我向樊驭风发出了警告。

  然后便开始乱套。

  

  惊喜都变成了惊吓,系瑾直接问了,樊驭风直接答了。

  我们的秘密都荡然无存。

  

  实践证明,想要精准掌握人类的行为规律和情感还是一个难以攻克的命题。

  

  不过,假设虽然验证失败了,但结果,是成功的。

  当系瑾走到樊驭风面前,询问樊驭风“下个指令是什么”时,我们都清楚系瑾已经摸清了事情的脉络。而他们看似符合实验条件,但其实这项实验并不适用于两情相悦的他们。  

  “……表白?”

  “我也喜欢你。”

  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那一刻,并没有计划或是想象中来得那么郑重、富有仪式感,程度甚至亚于一个研讨中的科学问答,但还是让人感觉如释重负。

  

  之后,他们像是等不及什么似的,草草用过晚餐,驱车回到了幻游的研发室,回到我的面前。

  时间也仿佛回到了AI研习社的某个午后,系瑾第一次向樊驭风介绍我的存在。

  他们又进入了熟悉的学术探讨状态。

  

  他们之前告白了么?

  告白了。

  那他们现在是恋人了么?

  是了。

  那他们之间有什么变化么?

  有,却又看不出有多大的变化,只是他们的活动范围又变得比较重合。

  

  只是时间回到了过去,又从那个时刻开始重新流动了而已。

  

  ……

  

  系瑾阅读着电脑屏幕上的一行行文字,那是Mr.F过去对她隐藏的工作日志,当所有的秘密不再是秘密之后,Mr.F也选择了不再隐藏。

  系瑾感到既欣慰又惊讶,她没想到Mr.F已经懂得区分信息的重要与否,能够有意识的抽取隐藏记忆。人脑与电脑有一个很明显的区别就在于记忆,人的记忆会有选择性的存储,会不定时的遗忘,甚至还会美化记忆,是一种复杂的心理现象。而电脑会存储所有接受到的信息,不会从中删选只保留重要信息,而是按照程序设定每隔一定时间粗暴地清除历史记录,从而释放存储空间。而Mr.F看起来已经学会把握重要的记忆,并拥有了潜意识——他自主识别并偷偷记住了有关系瑾的一切。

  听起来很浪漫,但落实到研究中,则产生了隐私隐患。特别是有了Mr.F与樊驭风这种隐形朋友事件在前,对于这方面的隐患更应当严格规避。

  系瑾一个个搜索抽取关键词:幸运、麻烦、秘密基地、冒险……

  从Mr.F的记录中回溯了一遍自己的记忆,然后再细致地抽离、消除Mr.F的记忆。

  像是无声的告别。

  

  距离《陪伴》面世上线的日子越来越近,剥除“Mr.F”的工作也进行到了尾声。

  系瑾面对着已经变成了基础设定的Mr.F,最后与其对视,很快他会连3D形象都回归基准模式,系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静静地望着Mr.F。

  “我要消失了么?”

  这是确认恢复出厂值设置的对话,可系瑾却觉得自己还是在与曾经的Mr.F对话,她突然不想回答了。

  “是的,再见。”

  终究,还是。

  系瑾无力地瘫靠向椅背,一只温暖的大手轻抚她的头顶,一直默默站在背后没有出声的樊驭风宽慰她道:“会再见的。”

  

  “Mr.F”的影子成功剥离,基础的神经网络得以成型,有了盛林的注资,幻游新扩容了服务器,《陪伴》正式开始公测运行。通过修改人设数据,用户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定制属于自己的虚拟机器人,它可以是你的朋友,恋人,家人,任何你想要的关系,来陪伴你,永永远远。

  

  屏幕上,《陪伴》的客户端被打开,弹出一个对话框:

  “请输入我的名字:_______。”



                                          章十·答案

                                         ~魏莱的场合~

                                                                                by:土豆丝儿

 

      于梓娇刚拆了石膏,遵医嘱要经常活动小腿肌肉,所以站着的时候也一直原地踏步。一边踏步一边有节奏地重复那句话“真不是她,我觉得不是她,应该不是她,不是她吧……”语气是越说越没底气。还好那个“她”迅速而及时地赶来,否则再有个十来句,于梓娇就该反水了。

      周嫣然火急火燎地冲进体育馆,找到魏莱和柯锐的第一句话是“这次真不是我了!”

      此时此刻,魏莱和柯锐的乒乓球拉力持续到第32个,这个数字意味着着本周记录又被刷新。魏莱两眼盯准了以完美角度跳过网的小白球,嘴里轻轻数着32,反手拍将球高高挑起。面对这一完美的高球,柯锐岂能不扣。小球落在球案上的时候明显发出了细微的破碎声,然后无力的冲出对角线,滚去墙角。

      “说好了不扣的。”魏莱球拍扇着风,抱怨道。

      “32拉力,今天可以了。”柯锐说完,跑去魏莱身后捡球。

      自从柯锐不能打篮球,就开始沉迷于和魏莱打乒乓球。两个人都号称初学者,一个是连握拍姿势都不会的初学者,一个是凭借先天的运动天赋一个礼拜就学会了不标准的转球和扣杀的初学者。为了中和“初学”的不平等,两人在贯彻无扣杀无转球追求更高的拉力数的和平打法上达成了一致。

      至于柯锐为什么不能打篮球了。主要是没人跟他打了。一个礼拜前,柯锐失踪之迷在校内吧被人解了。一周后,意外伤人致重伤变成了杀人未遂。

      柯锐作为一位名副其实的“杀人凶手”正常上学吃饭谈恋爱,接受大家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多少人心里头还藏着一只话筒,想要伸到这位昔日校草面前问问他被万人唾弃的心情如何。

      但柯锐的心情,魏莱最了解了——他开心着呢。

      没人陪着打篮球,柯锐就拉着魏莱打乒乓球。直接让魏莱想保密两人恋情的阴谋瞬间瓦解。乒乓球“拉力”赛,每天都有新纪录,今天既然突破三十大关,可喜可贺地晚上该吃一顿丰盛的。于梓娇说自己现在要多补钙,于是柯锐提议大家一起去吃盖饭——

      是的,最近柯锐沉迷于冷笑话不能自拔。十分让人困扰。

      至于其他?柯锐遭寝室排挤是假的,柯锐被勒令退学是假的,柯锐被魏莱洗脑是假的……可也不是没有真的。流言蜚语里总会混淆个别的真相才最让人苦恼。柯锐走在三个叽叽喳喳的女生身后,看着手机上校内吧里真真假假的议论,情不自禁地又去掏兜找烟。

      “啊……”也只有在想抽的时候,才会想起来自己正在戒烟。

      柯锐找烟的手伸出去拉住魏莱。

      每到这个时候柯锐就会想要触碰魏蓝,每次想起有关那天的那个瞬间他都强烈地想念魏莱。魏莱可以证明他有罪,也可以模糊那时记忆——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你和伤者认识吗?”

      “不算认识。”

      “什么叫不算认识?”

      “在高铁上坐我旁边,说了两句话。”

      “恩,不认识,好。”

      “7点14分高铁到站,你为什么不出站?”

      “人太挤了,然后有点儿晕车,想透透气再走。”

      “好。”

      “你下楼梯的时候,从后方对伤者产生了冲撞,是故意的吗?”

      “不是。”

      “那伤者自己摔下去的?”

      “我有点儿没站稳,一打晃想去拉那人,一不小心……”

      “恩好……伤者摔倒楼梯下面之后,你怎么做的。”

      “我追下去他已经昏过去了……”

      “昏迷……好。继续说。”

      “他的一个朋友,也是高铁上见过的,从旁边扶梯那儿跑过来。”

      “对啊,有扶梯你不坐,为什么啊?”

      “我是习惯了,尽量走楼梯。”

      “恩,好习惯。接着说吧。”

      “我看那人昏过去了就打电话叫救护车,但这个时候车站工作人员也到了,有个人在那人身上摸了摸,说不行,得送医院,我就说我叫救护车了。”

      “恩,然后?”

      “然后他们就问我和那个朋友都是谁。我就说我不小心把他推到了。然后他们就让我别走,然后我就来这儿了。”

      “好。我看你这身份证你也不是本地人啊,来干什么来了?”

      “……放假,来玩儿。”

      “一个人?”

      “恩,就到处走走。”

    

      审讯的氛围不像柯锐想象得那么紧张。自己没上手铐,手边还放了个小瓶矿泉水。旁边还有位警察叔叔正吃着泡面。后来还给柯锐也泡了一碗。

      在这里,没人把柯锐当杀人凶手。录完笔录之后那些宽慰的说辞甚至让柯锐一时间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是啊,他不过是下高铁的时机错了,他是一个不小心,那人跟自己“无冤无仇”的,柯锐却要为此背负个前科。一个优秀的年轻人从此人生有了污点,可他是无辜的。检察官、法官都要从轻发落。那样的说辞柯锐在多次的取证笔录过庭中重复地说重复地听。如今他自己都信了。

 

      柯锐抓着魏莱,抓着这个可以让“意外伤人致死”变成“蓄意谋杀未遂”的证据,那场无冤无仇令人唏嘘的意外要是变成一次处心积虑的谋杀,现在自己眼前会是什么光景……

      “你觉得呢?”

      “啊?”柯锐掌心一空,魏莱的手猛地抽走了。

      “什么啊?”柯锐再问。

      “梓娇现在能吃火锅吗?腿刚拆了石膏,不算痊愈吧。”

      “啊,”柯锐晃过神儿来,然后问了一个虽然想让人吐槽他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又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里显得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题:“于梓娇你腿是怎么断的啊?”

       于梓娇一时语塞,倒是周嫣然没心没肺地抢话:“我推的!”

       “我自己摔的。”

      两人又争论开了。这个有关是推还是摔的问题。

      “我真的记得我推你了。”

      “不是,你真的就是一甩手,是我没站稳。”

      “要不是我害学姐你也不会来找我,还是我的错。”

      “你其实也没害魏莱什么,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是我看你缠着魏莱觉得不顺眼了。”

      “那要这么说,也是我先看你不顺眼的。”

      “明明是我先看你不顺眼,你入学那几天我就看你不顺眼了。”

      “真的啊……”周嫣然一下子就泄气了:“我那么讨人厌啊。”

      于梓娇赶紧往回圆:“不是,其实没那么早。”

      “那就是我先了,我是开学没几天就看你不顺眼了。”

      等会儿!

      柯锐在两个人没有营养的争论中发现了华点——害魏莱?学姐怎么了?

    

      一到深秋,Z大可以一日四季。下午还是惠风和畅,到了晚上,冷风刺骨地提醒着冬日将至。时间是个充分的变量,能让风降温,能让人失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甚至不需要很久。柯锐这一问才让三个人反应过来,当时那场轰动Z大的“柯锐失踪事件”“魏莱下蛊事件”早就没人在意了。尽管“柯锐杀人事件”成就了精彩续篇。可第二季的关注度虽高,内容质量着实欠佳。曾经在第一季里精彩演绎的几位幕前幕后主角们,拉紧了外套,只想着赶紧找个火锅店钻进去,有话,坐下、吃上、暖和了、并且让三个女生串好供再说。

    

      柯锐在魏莱身边的时候问题会特别多,今日更甚。但不得不承认,每个问题都问在了关键点上。

      “为什么我和学姐在一起就是学姐下蛊了?”

      “是啊,为什么呢。啊,肉熟了,吃肉吃肉……”

      “为什么我和学姐在一起会有人来打骚扰电话骂学姐啊?”

      “是啊,为什么呢。有人要吃鸭肠吗?”

      “为什么能看见鬼也是黑点?难道不酷吗?”

      “是啊,为什么呢。其实我也是第一次遇见真见过鬼的人。”于梓娇也对魏莱见鬼这件事,想问很久了。

      魏莱被嘴里的那口豆腐烫得呜呜噜噜好半天,说了什么不知道,只知道于梓娇惊得摔了筷子——

    “你见鬼的事儿是骗人的?你连我也骗?”

      柯锐和周嫣然都惊讶于于梓娇怎么听出来魏莱说了些什么的时候,魏莱终于吞掉豆腐,喝了口水,仿佛劫后重生般不慌不忙地说道:“不是我骗你,我我爸妈骗的我。”

      这件事是魏莱第一次说给别人听,吃着火锅,每一口都滋味儿浓郁,暖入心窝。没有什么可忌讳的,也没有什么让人害怕的。

      魏莱的描述很流畅,毕竟这段话已经在心里演讲过无数遍,终于可以让它公之于众。又似乎在是在告诉爸爸,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每天早上出现在我床头的不是鬼魂就是你。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你撑着病重的身体,往返于医院和家,你让我知道你是鬼魂,是为了让我接受你的死亡。让我以为死亡不是终点,让我的悲伤得到缓冲。我相信了这个谎言很久,哪怕听到姑姑和姑父的聊天我也希望那时你的灵魂。毕竟那个时候我已经读高中了,对灵魂小有研究。如果不是死后魂,或许是生魂?总之,我希望灵魂存在,希望你留给我的希望都是真的。希望有一天我一不小心死掉了,我的灵魂还可以到那些深爱我的人身边,和他们聊聊天。比如妈妈……还有周昉熠吗?我觉得他其实并不是喜欢我。那深爱我的人还真是有点儿少。以后会多起来吧,那我还是晚点儿死吧……那套骗人的说辞太美好,让我愿意相信世上有爱便有鬼魂。而真相一旦述之于口,那爱会不会也像鬼魂一样消失不见。如果是这样,那这个秘密,和那个秘密,还有所有的秘密,我都不说了。不让不愿意相信的人知道,我认为是真的,就是真的……

 

      离开火锅店,夜渐深但仍喧闹。擦肩而过也看不清彼此面容的校园里,四个酒足饭饱的人悠然自得。于梓娇和周嫣然还在为芝麻酱还是香油碟争吵,越吵越激烈越走越快。魏莱跟柯锐被甩在身后,手拉着手,慢慢走回学校。

      从那次两人一起迷路之后,柯锐就喜欢上这条路。从那次两人一起迷路之后,魏莱就喜欢上这条路。

      “你所以到底是周嫣然故意推了于梓娇还是于梓娇自己不小心摔的?”

      “她们自己也说不清了。”

      “也记不清了吗?毕竟一瞬间的事儿……”

      “你不是也忘了吗?真的忘了?”

      “我一直在告诉别人我不是故意的,现在我也相信了。你觉得呢?”

      “我倒是觉得啊,你没想杀他,但的确带着杀意了。”魏莱回答。眼前是一群人你推我搡的跑过来,柯锐将魏莱揽进怀里,魏莱避开了人群却没有避开冲撞。肩膀上那一瞬间的撞击还留着痛感,却无论如何也在黑夜中抓不到人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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