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饭桶

我们是三人组合:煎饺、饭团和土豆丝儿。

《三生,有幸》章六·眼泪

,六,合集                                         



                                         章六·眼泪

                                        ~郑好的场合~

                                                                                   by:饭团 

      

      01

      令人绝望的上坡路。

      景区游览车开到山脚下便是终点了,郑好只能徒步向这座号称“南郊第一峰”的半山腰进发。连着一周,天气诡异的闷热,炽白的阳光晒得人尤其焦灼烦躁。郑好眯起眼睛看向远处,一长条乌云横贯高空,巨蟒似的蜿蜒。

 

      整个人快脱水之前,终于看到了那栋坐落在青山碧水之间的民宿小院,以及早就等在门口、正悠哉纳凉的隋辛。

      “这是什么鬼地方,车都开不上来。”郑好喘着粗气。

      “你也太慢了,再等会儿我都该中暑了。”隋辛看到郑好,懒洋洋地起身。

      郑好大红着脸,瞪着明明一身清爽的他。

      隋辛知趣地闭嘴,赶紧递过一瓶冰水。

      郑好接过猛喝几口,打量着周围环境:“团建为什么要跑来这种地方?”

      隋辛掏出钥匙,开了大门往里走:“这你就不懂了吧,‘无限风光’在险峰嘛。像这种农家小院,风景宜人、回归自然,现在公司办活动都抢着订。房主除了给我们点儿服务费,哪年不捞个几十万,比城里那些民宿好赚多了。”

      “哎对了,”他停下脚步,转身对郑好露出十分商业的微笑:“我还得谢谢你帮我介绍生意呢,回头请你吃饭。”

      “没什么,我也是帮朋友忙。”郑好突然想起今早接到隋辛电话时的意外:“不过那天上课我只是顺便和你提了一嘴,好像没给你留电话吧?”

      隋辛有些局促,搪塞了一句:“网络信息时代,搞到一个人的电话很难吗?我找马老看了你的培训报名表,别说电话,家庭住址都门儿清了。”

      见郑好面露不悦,隋辛赶紧上前一步,从包里抽出厚厚一沓楼盘传单:“哎哎,你别生气啊。我又不是什么变态跟踪狂,找你这不是有正事儿嘛。”郑好接过传单,“上次咱们合作得多愉快啊,你有亲和力、又机灵,比我那笨同事小许靠谱多了!你要是不嫌弃,平时想赚个零花钱,就还给我打打临时工呗,哪有需要往哪搬,劳务还是按天结。”

      郑好想了几秒,自己确实需要钱,而且上回陪美容班的阿姨们半日游好像也没什么难的,这钱应该还蛮好赚的,便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这就对了嘛,大家一起发财!这些传单都印了我的章,你平时就随身带着,走哪儿有空就发发。发完有奖;要是有主顾拿着传单来找我买房,更有大奖!”隋辛有些兴奋,也说不清是因为拥有了得力助手还是对方答应得很干脆。

      郑好低头翻了翻,果然每张传单上都盖着一个圆形的小章,写了一个“辛”字,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她将传单卷起塞入帆布包,两人继续往院中走去。

 

      民宿内房型应有尽有,亲水木屋、森林木屋、联排木屋及露营区、烧烤区等。整座园子被错落有致的山峰环绕,一条溪涧从高处流下,自然形成一小片水泊,清幽碧绿,倒送来几分清凉。

      被美景治愈着,郑好也稍感轻松惬意了一些。这种地方都能谈下来长期合作,看来她这位“临时老板”作为一名房产经理人确实有两把刷子。两人在主屋门前站定,郑好状态很积极:“所以我们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隋辛略带歉意地一笑,一把推开面前的房门——只见作为主活动室的大厅内,桌椅凌乱,饮料酒水等不明液体洒了一地,墙纸、电视、沙发到处糊着奶油蛋糕,纸牌和麻将混成一堆,更有几件浴袍不知为何挂在房梁上!

      “……这是地震了吗?”

      “嘿嘿,昨天有一拨儿大学生过来办生日party”,隋辛故作苦恼地挠挠头:“看样子是玩得太嗨通宵了,保洁阿姨没来得及收拾。”

      郑好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你也太鸡贼了,我朋友说好了全天包场,你还让别人租到通宵,合着里外里又多赚一天房费是吧?”

      隋辛把郑好推进房里,二话不说塞给她一根扫把,自己拿起两块抹布:“急什么,这不还有咱俩么?抓紧时间打扫干净,等下你朋友们该到了,看见房子这样,哪还有什么心情团建啊!”

      好啊,还反过来被要挟了。

      郑好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恨不得将手中的扫把折成两截。

 

      02

      打扫了近一个小时,好歹收拾出个大概模样。

      郑好最后给洗手间换上新毛巾时,隋辛正忙着把提前运来的红酒往屋里搬:“行了行了,够干净了。快来帮我布置下桌子!”

      郑好本来就一肚子气没处撒,这人竟又来指挥自己。她干脆倚着洗手间的门,态度高傲:“保洁已经算一份工了,再做别的,还得加钱。”

      隋辛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招待好客人要紧:“加加加,你赶紧的!”

 

      两人将红酒摆上桌,郑好不解:“你这中介管得也太宽了,房子到位就行了,怎么还包酒水啊?”

      隋辛虚伪地一挥手:“哎!瞧你说的,你朋友就是我朋友,干嘛那么计较?你说的,他们庆祝那个什么,什么来着?哎呀反正就是好事儿,高兴啊高兴。”

      几次接触下来,郑好已经看透这人的套路了。她直接开了瓶红酒,倒出半杯,摇晃着闻了闻:“直说吧,是不是假酒?”

      隋辛一把抢过酒瓶,生怕她浪费一滴似的:“你别乱说啊,我亲自淘宝,正规厂家买的。”说着一脚把酒箱踢过来,箱底一张店家发货单。郑好拿起来一看:“……山东大娘百果园?葡萄滞销,帮帮我们?百元一箱,谢谢支持?”

      全网最便宜的葡萄酒都能被自己淘到,顺便还帮助了农民伯伯创收,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隋辛不无得意。

      “……这也太便宜了吧,你好意思?”

      “打住啊打住,非亲非故的,一百块已经够意思了,而且还不包邮呢!再说了不论贵贱也就摆摆样子,有几个人真能喝得出来啊?”

      “那你就不要请啊,人家又不是自己买不起好酒!”

      “那不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人情还是得卖的,不然客户怎么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以后谁来找我买房?”

      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啊,他还理直气壮、自成一派了!郑好想了半天要怎么羞辱他,最后生生憋出一句:“……无赖。”

      不料根本没人接她的茬儿,一转脸,原来那小子早就跑院子里打电话去了,貌似先打给了负责餐食的景区厨师:“哎呦不用,大鱼大肉就赶紧收起来吧。他们是来亲近自然的,吃那么精细怎么行?摊鸡蛋、拍黄瓜、炸小河虾、贴锅饼子,反正您就就地取材,怎么农家怎么来。”郑好忍不住插嘴:“还农家,是怎么省钱怎么来吧?”

      隋辛紧接着又拨给景区物业:“哎我说你们房间里没配专门的酒柜啊?什么就没用啊,我这……我这有客户糖尿病,胰岛素得冷藏。嗯,早送过来不得了吗,非得我催。”竟然还撒谎,郑好更看不惯了:“一点喝的而已,不冰就不冰呗,干吗骗人?”

      隋辛早听见了她碎碎念,挂了电话忿忿地转过身来:“你这药罐子怎么这么惹人嫌?”郑好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彼此彼此,没有你事儿精。”

      “我怎么就事儿精了,这是‘精益求精’!为了客户,一切都要做到位!”

      “OK啊,反正和我没关系。收钱办事,只要不杀人放火,我都无所谓。”

      隋辛本来都打算到院外迎接客人了,听了这句,回身走到郑好身边,细长的狐狸眼竟流露出凌厉之感:“你看起来什么都行,其实是什么都不行。药罐子,你做人不真诚,真诚的人反而横冲直撞,学着脸皮厚点又怎么了?”

      如果将一上午两人的针锋相对比作一盘街机里的对决,听到这句话的一刻起,郑好应该算被隋辛彻底打倒在地,血槽清空。伤痕累累的她倒在地上,怕是还会不甘心地想:对手太可恶了,竟然偷袭。且是正中要害的那种。

 

      03

      近中午的时候,彭里带队到了。整个游戏研发团队男女加起来三十多个人,当然人群中最叽叽喳喳的还得数“大嫂”——伍小靓一进院门就开始大呼小叫,直夸这地儿风景好设施好服务也好,暗暗给郑好竖大拇指,没给你闺蜜丢面儿。隋辛眼尖,怎会放过这等机会,赶忙给她递上名片,号称客户至上、服务第一,一副忠实可靠的丑恶嘴脸。俩戏精相见恨晚,从房价到股市到国内经济再到政治风向,郑好冷冷看着这俩自来熟的阵势,就差上香拜把子兄妹相称了。

      不过伍小靓折腾得再欢,今天的主角还是彭里团队的工程师们。漫长的项目终于画下节点,苦逼的人生也得以暂时喘息。他们吃着喝着、玩着闹着,尽情地享受着这得来不易的休憩。那副恣意放浪、抛开一切的样子,令已经很久没感受过社畜生活的郑好不禁咋舌:或许,如此高压的职场生活之下,有病的又何止她一人呢?

 

      午休后的游戏时间,隋辛根据天时地利、精心筹划的一个个游戏项目受到了疯狂追捧——打水仗、玩弹弓,比赛掰玉米、计时摘草莓。更令他得意的是,就连园子里的大小活物们,今天好像都格外配合似的:山羊直朝圈外跑,几名游戏设计师团结一致围成圈儿,撵羊不倦;鸡也飞,狗也跳,剧情策划师和数据分析师兵分两路,上树逮鸡、下田堵狗;大鱼小鱼跃水面,转眼就被原画师钓走清蒸或辣炖配勾芡……

      等到天色将晚,隋辛再将卡拉OK往院中间一摆,七彩灯球挂起来一转,群山制造了最佳回音效果,虫鸣和花香也来助阵增添气氛,户外野迪蹦起来!大家围着熊熊篝火唱啊跳啊,一片欢声笑语的海洋。郑好见证了客户体验的全过程,她心里不得不承认:隋辛虽然是个事儿逼,但最后的客户体验的确超出预期。

      然而天公不作美,大伙正玩在兴头上,雨滴稀稀拉拉地落下来,还越下越大。大家只得回屋避雨,原本还想着可以玩玩桌游、看看电影,打发时间到后半夜然后一觉睡到大天亮。谁知景区物业的电话突然打进来,让他们开电视看天气预报,气象员正一脸紧张地播报:预计今晚到明天,我市受到北上台风的影响,将迎来近年内最大范围的强降雨天气。现发布暴雨雷电预警,请广大市民尽量避免出行。南部山区尤甚,需特别加强防范,景区内若还有游客逗留,请尽快下山避难……

      看来留宿是不可能了,彭里带队,大家迅速收拾好了行装准备下山。隋辛将大队伍送出民宿,打了个电话给许存冬赶紧来景区接他,然后就独自留下来断电、锁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郑好也没跟伍小靓一起走,帮着隋辛抓紧收拾。

      “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我说了,拿钱办事。恶劣天气,记得加钱啊。”

 

      04

      入夜的山同白天相比简直换了个样子,黑压压的云层遮挡住了月亮的微光,四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豆大的雨滴混杂着冰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雷声沉闷,似乎还在酝酿一场更狂暴的入侵。

      隋辛和郑好穿着从储藏室找到的大雨披,顶着狂风艰难前进。

      “咱俩也太倒霉了,遇上这种破天气。千万小心啊,务必得顺利下山!”

      “别那么胆小好不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帅气点行吗?”正说着,山路泥泞,郑好本就走得磕磕绊绊,脚下猛地被裸露的树根勾住,狠狠地摔了个狗吃屎。隋辛赶紧跑过来:“……让你小心小心!”他顾不得一脸雨水,拉住郑好往起拽。二人正在僵持之间,郑好突然感到身下的土地传来一种怪异的震感——先是微弱地上下颠簸,随后逐渐强烈地横向摇晃起来。

      她思考了一秒,脸色煞白:“……隋辛,跑啊!地震了!”

      隋辛拉扯着郑好的身体,身在运动之中并未感觉到震感,反倒是只看见郑好嘴巴在动,雨声喧哗,根本听不清她的话:“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他身后有棵大树竟摇晃着倒下来,黑簌簌的枝叶扬得漫天都是。郑好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一把扯过隋辛,两人狼狈地滚落至一旁,泥水四溅。紧接着只听高处传来巨响,整座山都在悲鸣似的,一块巨大的山体竟轰然崩塌,裹挟着雨水、石头、泥土,顺着山沟咆哮而下。

      刚才那一下摔得隋辛整个人都懵懵的,郑好挣扎着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推了他一把:“快跑!”隋辛这才反应过来,二人一齐往反方向的高地狂奔起来。一步之后就是荒蛮的泥流,所到之处皆遭冲垮淹没,并浩浩荡荡持续向山下迸发。危急关头,冲在前面的隋辛望见了高地上的景观烽火台,他率先跳上去,转身朝郑好伸出手:“快上来!”二人都已精疲力竭,咬紧牙关最后好歹才爬了上去。

 

      刚一进到炮台里面,两人就累得摔倒在地,喘得上气难接下气。身体早已被雨水浸得冰凉,呼吸化成白气专转瞬消失在空气里。就这样躺了一会儿,刚恢复一点力气,隋辛赶紧坐起来,把虚脱了的郑好从地上拉起来,安顿她靠在墙面上:“别总躺着,山石太凉身体受不住的!”

      郑好哆哆嗦嗦地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拨出电话,但手机屏幕不断地暗下去,此刻山上根本没有信号。隋辛焦躁地踹了一脚墙,炮台逼仄,哪容得下他这么大的动作,一伸腿他的脑袋又狠狠撞在顶部砖石上。隋辛一脸痛苦地闷哼着蹲下,这才看见郑好浑身都在发抖,嘴唇青乌。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慌了,不然两个人都很难坚持下去。他极力平定着自己的气息,凑近郑好,使劲揉搓拍打她的背部和胳膊,意图提升她身体哪怕一点点的温度:“喂,你没事吧?”看郑好没反应,他环顾着烽火台内部,语气更卑微:“你刚骂我胆小……我承认!所以你能不能别吓我啊,这儿真的好恐怖,你哪怕说句话理我一下啊?”

      后背和手臂渐渐暖和起来,郑好打了声响亮的喷嚏,鼻涕泡儿都飞了出去。隋辛不但没挖苦她,声调还异常兴奋:“哎呦好了,有反应就好!没失了魂儿!”就这样沉默了几秒钟,密闭的黑暗空间里,却隐隐传来了郑好低低的啜泣声。

      隋辛怔住了,一时两手也不敢再随便乱动,停留在距郑好身体几厘米之外,抬也不是、放也不是:“……你,你哭了?”

      经历了刚才的死里逃生,又吹了剧烈冷风、淋了瓢泼大雨,郑好感到自己的脑子都快炸开了。恐惧、寒冷、难受,各种情绪涌上来,她呜咽得厉害。

      周围黑洞洞的,隋辛看不到郑好的表情,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他只能故作轻松地调侃,试图用他营业时最擅长的耍贱贫嘴来转移郑好的注意力:“哎呦,原来你还会哭啊。刚才是谁天不怕地不怕,还说要帅气点儿的?”

      郑好本来就心情复杂,听他这么一说,不但没能好受点儿,更觉得心里委屈、觉得自己好蠢,她一边擤着鼻涕一边含糊不清地控诉:“……帅个屁!刚才我们都糗死了!但凡跑得慢一步,这会儿早就成泥塑了!”

      隋辛忍不住笑出了声,听得出来,她是真怕了,比自己严重得多。平时总爱装成熟,说到底还是女生啊。可能是恢复了一些精力,也可能是眼泪缓解了内心的压力,郑好竟越哭越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对。……呜呜,呜呜,‘是祸躲得过’!只要跑得快,就都躲得过!”

      “哈哈哈哈哈……”看不清她的脸真是太遗憾了,不然隋辛一定会好好记住这魔幻一幕,说不定还会用手机拍下来永远嘲笑她:“药罐子,原来你也这么怂啊?笑死我了,之前是谁和我说‘只要有人生、就会有人死’,还举什么‘故宫’的例子。你那副拽得不得了的仙风道骨哪儿去了?”

      隋辛因光线太暗而遗憾,郑好却只觉得由衷庆幸,她仗着头脑发晕以及从这个烽火台出去以后永远不想再见到隋辛的觉悟,边哭边发泄:“是是是,你最对!你一开始就看穿了,我又怂,又不真诚,看起来什么都行,其实什么都不行!我不敢横冲直撞,从来小心翼翼;我不肯流露真心,只能假装看破红尘!嘴上叫嚣‘早就活够了’,真地震了跑得比谁都快!我就是惜命,就是绝对绝对不想死,所以才拼了命地赚钱买药吃、明知冒险也想尝试各种治疗手段!我好俗,看不开,别人都还蹦跶着,凭什么我一个人要先嗝儿屁!相比之下你就坦荡多了,堂堂正正地厚脸皮,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想,也不介意姿态好看不好看。你最厉害,你是cool guy,我什么时候能活成这样?这下你满意了吗?!”

 

      外面风雨交加,余震不时地传来,万物倾塌,地动山摇。

      小小的烽火台内,郑好喊出这些话后,也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彻底被粉碎掉了。是一幢固若金汤的保护墙?抑或百毒不侵的铁布衫?它把自己的心保护得很好,却也与外界和他人隔得很严。

      现在,它倒了。就像被山洪卷过的那棵树一样,连根拔起,露出了地底深处最柔软的泥土。

 

      隋辛其实也知道,这番话并不是特定说给自己听。他似乎被动地知道了一些事,尽管仍旧有些模糊不清。但无论如何,寒风冷雨中,他都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就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外的、那团炸裂的热情:“想不到你个小胖子是这样的人啊……”郑好听了真的哭爆,这男的咋回事儿啊,人家这儿走心呢,不会说话就给老娘闭嘴!

      震荡渐弱,风雨将息,山下传来模糊的营救呼喊声:“……隋辛,……郑好!”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补全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后半句:……像个大火球似的,有点儿燃哦。



                                          章六·眼泪

                                        ~系瑾的场合~

                                                                                   by:煎饺


  系瑾一走出幻游科技的大楼,就看到路边停靠着一辆眼熟的劳斯莱斯,她抿了抿唇,努力控制着表情管理,迈步走近。车门像是有感应模式一般,待她一走近,便自动开启了副驾的车门,系瑾一眼就看到驾驶座上朝她微笑的男人,自然是樊驭风。

  “来了也不通知一声,让你久等了吧?”系瑾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取消了快车的订单。

  “正巧顺道,刚要联系你就出来了。”随着樊驭风的话音,一起传递来的还有男人身上的气息,是一阵清新的木质芳香,原本还在看手机的系瑾感觉眼前的光被遮挡,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到,但她仿佛整个人被樊驭风笼罩了起来,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她不禁屏住了呼吸,手上也停止了打字,如同石化了一般。

  只见樊驭风伸手拉出系瑾那边的安全带扣,拉到一个合适的长度,才将安全带扣入插口,并解释道:“这边安全带之前被我小侄子瞎折腾弄出了点问题,拉开需要点技巧,不小心可能会弄伤……”注意到系瑾绷紧的神经,他微微蹙眉,“抱歉,吓到你了?”

  “啊?没有。”系瑾连忙否认,伸手按开了车窗,她只是觉得有点缺氧。

  

  傍晚的春风轻柔地拂过面颊,却没有散去多少热度,系瑾的脸上像是被贴上了火烧云一般殷红。

  近距离接触之后,系瑾感觉自己之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就如同一个的气球,被戳了一个针孔,勇气嘶嘶地往外漏……不知道撑到餐厅,还能剩下多少?

  偏偏不幸地赶上了下班高峰时段,车流密集,车停的时间比车进的时间还要长一点儿,系瑾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前路,心里的退意越发地鼓胀。

  她甚至开始自我检讨式的反思,为什么就因为程鲤他们几句认同的肯定就开始思考告白的事,这么多年了,从没有考虑过的事,为什么在今天突然就有了决定?还决定得如此没有计划,连见面都是对方递来的条件。自己做出来如此草率的决定,却丝毫没有怀疑地,信誓旦旦地,笃定着——笃定什么呢?

  告白了,然后呢?

  对方就会点头接受了吗?

  系瑾偏头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自问,真的要告白吗?

  对于暗恋而言,“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像海妖的歌声般充满诱惑使人沦陷,却也像鲛人的眼泪般弥足珍贵,轻易是不会交予的。

  

  科学是要反复论证的,是要经得起考验的。作为一个研究人员,系瑾习惯于做实验,反复试错,不断调整,最终得到一个合理的,完善的结果。

  告白也能如此吗?

  如果这次失败了,那记录过程、总结经验,还能不断地试错重来吗?

  系瑾觉得不能,对方的情感、记忆不会清零,那么就不算重新来过。

  可是对樊驭风,她没办法试错重来吗?

  

  感觉到空气过于沉默,樊驭风点开了音乐播放器,舒缓放松的轻音乐在车内环绕,却还是拉不回系瑾越跑越远的思绪。

  “你比以前寡言了。”又一次遇到漫长的红路灯等待,樊驭风终于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无言。

  “……有吗?我以前也不算多话吧?”系瑾反应了一会儿才接收到对方说了什么,反问道。

  “要是以前,你这时候估计会问我,‘你喜欢吃什么菜?为什么选那家店?’之类的很多问题。”

  系瑾闻言了然地“啊”了一声。以前为了复刻他,完善Mr.F的数据库,系瑾问了樊驭风不少细枝末节的问题,而樊驭风有问必答,丝毫没有嫌麻烦的样子,让系瑾都忽略了自己的多问其实该是件多恼人的事?

  也许,只有樊驭风会觉得系瑾曾经是个多话的人。

  “你甚至都不好奇,我今天请你吃饭的原因是什么?”红灯转绿,汽车长龙终于又开始前行了。樊驭风转动方向盘,在十字路口转弯,总算离目的地只有500米了。

  系瑾是听到樊驭风问,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没有对樊驭风请她吃饭这件事产生过疑问,前半段她满脑子都在做告白的心理建设,后半段她满脑子都在说服自己打消之前的心理建设,倒是真的忽略了这个疑点。

  为什么呢?系瑾好奇地望向樊驭风。

  樊驭风却没有再回答她,只是略显神秘地扬了扬嘴角。

  

  这家法式餐厅位于江边,樊驭风定的包间位置视野极好,可以透过玻璃墙俯瞰波光粼粼的江上夜景,系瑾一落座就被江上飘起的点点天灯吸引了注意力。

  这倒像是适合告白的样子。

  

  “我最喜欢的恋爱桥段?”

  某一天,系瑾接到了Mr.F的一个提问。

  “古时候,元宵灯会上,郎才女貌,突如其来的一见钟情吧……”

  系瑾不禁想起来当时的回答,被Mr.F评价为意外的少女心。

  

  “系瑾。”随着一声轻呼,樊驭风将一个项链盒在系瑾面前展开——里面是一串蓝色宝石镶嵌的项链。

  系瑾完全没有准备,没有料想到的是,在她拼命藏好自己的四字真言时,樊驭风竟先一步递出了——属于他的那颗鲛人泪。

  


                                          章六·眼泪

                                        ~魏莱的场合~

                                                                                by:土豆丝儿

 

      周嫣然发现,从今天起床,她只要出声,就是在重复同一个词。

      恩?

      然后做出了一个应景儿的决定——此题不会下一道——

      周嫣然默默关上了307寝室的门,就当自己从来没来过。打了个哈欠发现自己真的没睡够,需要回寝室重睡。又怕一觉醒来,刚才那一幕就成了梦。周嫣然进退两难,站在307门口,完全没了主意。

      周嫣然追星的时候,练就了一身等待的本事。有时候一等就是大半天,小半个夜的,枯燥乏味,全凭一腔热血支撑还是不够的。看手机不行,容易错过,听音乐也不好,会走神。周嫣然自有一套“入定”的本事。但今天,这个定,是无论如何入不进去了。一个人追星的孤独她体会到了,现在能陪她的,舍于梓娇其谁呢?

 

      “恩?”于梓娇看了周嫣然半天,终于发声。

      “学姐好点儿了吗?”

      “你还真好意思来啊。”

      “学姐吃水果吗。我去洗!”于梓娇把果篮往病床边的小桌上一放。五花八门,豪华的很。

      “不吃。”

      “那我给你冲这个喝吧……这个……”

      “我是骨折也不是生孩子你给我买阿胶补血干什么?”

      “店老板说女病号就送这个准没错。”

      “行了,放着吧,你来干嘛的啊。道歉就算了,是我自己没站稳。”

      “柯锐回来了。”

      “恩……恩?”

      “我跟你说啊,我可厉害了……”

      “你说谁回来了?”于梓娇欠着身子,坐也不起,躺又不下。

      “还能有谁,谁走了才能回来啊。柯锐呗。”

      “在哪儿了?”

       周嫣然笑笑:“在魏莱姐宿舍呢。”

      “你说在哪儿?”

      “你骨折了,耳朵不背吧。”

      于梓娇赶紧打电,不通。想要下床,吃痛。周嫣然看着,不禁好笑。

      “学姐,您这么兴奋,是因为你喜欢的柯锐回来了。还是因为喜欢魏莱的柯锐回来了?”

      于梓娇放下自己擎在半空忘了放下的手,收拾一下慌张,换一副蔑视的表情:“你不说我都忘了,和你不一样,我还没正式失恋呢。”

      “所以我这不是紧赶慢赶来告诉您么。”周嫣然人如其名地笑了笑:“吃水果么?柠檬还是葡萄啊?”

      于梓娇身上一放松,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那你倒是去洗啊,剥好了给我。”

      “好嘞!”

 

      周嫣然明显比魏莱更会削苹果,蜿蜿蜒蜒一张苹果皮轻薄不断,一刀到底,还能边削着苹果边绘声绘色地跟于梓娇将今天早上她在307寝室外的见闻,

      “反正啊,我这一推开门,柯锐站在那儿!你说服不服!我就那一秒,脑子里过了无数个版本。你猜我第一个版本是什么?”

      “什么?”于梓娇接过周嫣然削下来的苹果皮津津有味儿地嚼了起来。

      “你吃皮我削个什么劲儿啊。”

      “我吃我的,你削你的。”

      “好,”周嫣然咬了一口削好的苹果:“这柯锐不是失踪了是让学姐给金屋藏娇了啊!”

      “我才是娇。”

      “虽然这个想法也很带感了。反正我就懵,懵了好一会儿。”

      “他俩说什么了,听见了吗?”

      “这才是重点,我学给你看哈……”周嫣然大概从戒了追星就没这么开心过。她庆幸自己没有在307门口守着,而是来找于梓娇分享。柯锐和魏莱的情感她怕是体会不到,但她的快乐,于梓娇会懂。

 

      魏莱,现在就只觉得困。醒了一下,两下,还是困得不行。脑子嗡嗡直响。然后一个声音,打破大脑里的熙攘,窗外的熙攘,让一切安静下来——

      “醒了?”有人问。

      “恩,又做梦了……”魏莱只觉得问话的那个声音好像是从梦里来的。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一双手围上魏莱的肩头。

      “魏莱,醒了?”这个声音,熟悉而遥远,重要的是,无比想念。

      “……恩,醒了。”魏莱大概是太久没好好睡一觉了,眼圈红着,声音沙哑。

      那个醒来守在你身边的人,那个轻轻唤你名字的人。曾经也还有过这样一个人,魏莱记得,那是她深爱的人,是失而复得的人——

 

      魏莱第一次失眠是九岁那年。那一年,魏莱白天要去上课,下课后去医院。魏爸爸躺在病床上,一张笑脸等着魏莱。魏爸爸告诉魏莱,人都要死的,不一定什么时候,不一定什么原因。但是爸爸很幸运,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死,也知道为什么死。所以在死之前,在离开之前,可以像这样,每天把最多的时间和经历放在喜欢的事情和最爱的人那里。

      魏莱问爸爸,死了会怎么样。

      爸爸告诉魏莱,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魏莱不想见不到。

      爸爸试图告诉魏莱,死后他会变成星星,在天上守着魏莱。

      爸爸试图解释给魏莱,就算人死了,只要魏莱还记得爸爸,爸爸就一直陪在魏莱身边。

      爸爸试图让魏莱知道,死亡并不是结束,魏莱就是爸爸生命的延续……

      但魏莱还是不明白,死亡到底是什么。或者说,挚爱之人的死,到底以为着什么。于是魏莱每天都睡不着,她需要思考死亡的感受,死亡和睡着一样吗?死后的世界存在吗?会有地狱有天堂有生生世世无限轮回吗?如果有,那什么又是尽头呢?永远是什么?如果没有永远,尽头的彼岸是什么?自己看不见的世界还是世界吗?那自己又是什么呢……

      魏莱关着灯,看着黑暗里的那些小光点,想到睡不着,再想睡着。睡着睡着忽然想起来就一个惊醒。这是魏莱初识生死,思考哲学,却被家人当做是——魔怔了。

      伴随着魏爸爸的虚弱,魏莱也日渐消瘦。

      魏爸爸离开了,这些思考却没能消失。

      夜不能寐,睡着了又会在凌晨惊醒。

      直到有一天,魏莱不再是惊醒,而是被一个声音叫醒——

      这个声音,熟悉而遥远,重要的是,无比想念。

      那是魏莱爸爸的声音。从那时起,偶尔的凌晨,只要魏莱睁开眼睛,就会看见爸爸守在自己的床头,看着自己,笑着说:“醒了?”

      魏莱爸爸告诉魏莱,自己已经死了,变成灵魂。但是不放心魏莱,所以回来陪魏莱。爸爸给魏莱描述死后的世界,聊着聊着,魏莱就会再睡着。等到早上再醒来,爸爸就不见了。

 

      “爸爸是灵魂,早上就得回去。”

      “灵魂多吗?”

      “挺多的吧。”

      “还有吗?”

      “还有啊。”

      “那你不来的时候,我能找别的灵魂帮我带话给你。”

      “可是别人的灵魂你又看不见。”

      “为什么?”

      “因为人啊,就算能看见灵魂,也只能看见深爱的人的灵魂。”

      “那妈妈能看见吗?”

      “能啊。”

      “爷爷奶奶能看见吗?”

      “能啊。”

      “那你去陪陪他们吧,妈妈昨天哭了我看见了。”

      “你没哭吗?”

      “我没有啊。我多坚强。”

      “那你看你现在在干什么?”

      魏爸爸伸手轻轻抹开魏莱眼底的眼泪,就像现在柯锐轻轻拭去魏莱的眼泪。

 

      “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才能在想笑的时候好好笑。”

 

评论